Saturday, October 4, 2014

当西方“民主”遇上中国“实事求是”

文章标题:当西方“民主”遇上中国“实事求是”
文章作者:张维为
发表日期:201292
发表媒体:《观察者

  西方民主模式在发展中国家鲜有成功的例子,中国的政治改革一定要走自己的路。如果西方真心诚意要在发展中国家推动民主,就应该认真总结自己民主发展的历史,其中一个关键问题就是民主化的顺序。西方原生态的民主社会演变的顺序大致可以这样概括:一是经济和教育的发展,二是市民文化和法治社会的建设,最后才是民主化。这个顺序搞错了,一个社会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慕尼黑的一场辩论

  20076月下旬,在慕尼黑郊外的一个风景如画的避暑山庄,知名的马歇尔论坛举行了一场中国问题研讨会,由我主讲中国的崛起及其国际影响。讲完之后的讨论很有意思。一个欧洲学者问我:“您认为中国什么时候可以实现民主化?”我反问:“您的民主化概念怎么界定?”他颇有点不耐烦:“这很简单: 一人一票,普选,政党轮替。”说完还补充了一句:“至少这是我们欧洲的价值观。”我表示完全理解和尊重欧洲价值观,但我随即问他:“您有没有想到中国也有自己的价值观,其中之一就是实事求是,英文叫做seek truth from facts(从事实中寻找真理)?”我接着说:“我们从事实中寻找了半天,就是没有找到发展中国家通过您所说的这种民主化而实现了现代化的例子。我走访了100多个国家,还没有找到。”

  我随即客气地请他提供一个这样的例子。他一下子回答不上来。我说:“您可以想一下,再告诉我。”这时,一个美国学者举手,大声说:“印度。”我问他:“您去过印度吗?”他说:“没有。”我说:“我去过两次,而且从北到南,从东到西都去过。我的感觉是印度比中国要落后至少20年,甚至30年。我在孟买和加尔各答两个城市里看到的贫困现象比我在中国20年看到的加在一起都要多。”

  他不吱声了。这时刚才提问的那个学者说:“博茨瓦纳?”我问:“你去过没有?”他说:“没有。”我说:“我去过,还见过博茨瓦纳总统。那是一个人口才170万的小国。博茨瓦纳确实实行了西方民主制度,而且没有出现过大的动乱。这个国家资源非常丰富,民族成分相对单一,但即使有这么好的条件,博茨瓦纳仍是一个非常落后的发展中国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人均寿命不到40岁。”

  “那么哥斯达黎加呢?”另一位学者问。我问他:“你去过这个国家吗?”回答也是“没有”。我说:“我2002年访问了这个国家。那也是一个小国,人口才400多万。相对于中美洲其他国家,哥斯达黎加政治比较稳定,经济也相对繁荣。这个国家90%以上的人口是欧洲人的后裔,各方面的起点不低。可惜哥斯达黎加至今仍是一个相当落后的国家,而且贫富差距很大,人口中20%还处于贫困状态,首都圣何塞给人的感觉更像个大村庄,有很多的铁皮屋、贫民窟。”

  我看大家似乎一时举不出其他例子,我就干脆反问:“要不要我举出西方民主化模式在发展中国家不成功的例子?举10个、20个,还是30个,或者更多?”我简单谈了一下美国创建的民主国家菲律宾、美国黑人自己在非洲创立的民主国家利比里亚、美国家门口的海地,还有今天这个倒霉的伊拉克。

  听众中一些人开始点头,一些人摇头,但就是没有人起来反驳。我便再追问了一个问题:“在座的都来自发达国家,你们能不能给我举出一个例子,不用两个,说明一下哪一个今天的发达国家是在实现现代化之前,或者在实现现代化的过程之中搞普选的?” 还是没有人回答。我说:“美国黑人的投票权到1965年才真正开始。瑞士是到了1971年,所有的妇女才获得了投票权,才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普选。如果要推动西方式的民主化,西方自己首先要向别人解释清楚为什么你们自己真正的民主化过程,毫无例外,都是渐进的,都是在现代化之后才实现的?这个问题研究透了,我们就有共同语言了。”

  我还顺便讲了一个自己的假设:“如果中国今天实行普选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呢?假如万幸中国没有四分五裂,没有打起内战的话,我们可能会选出一个农民政府,因为农民的人数最多。我不是对农民有歧视,我们往上追溯最多三四代,大家都是农民。我们不会忘记我们自己农民的根,我们不歧视农民,不歧视农村来的人。但是连领导过无数次农民运动的毛泽东主席都说过: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农民。一个农民政府是无法领导一个伟大的现代化事业的,这点你们比我还要清楚。”

  这时一个不服气的学者说:“民主本身就是神圣的,崇高的,这是普世价值,中国应该接受。”我说:“民主是普世价值,但西方这种民主形式是不是普世价值,还很有争议。你们为什么不能更自信一点呢?如果你们的制度那么好,人家迟早都会来向你们学习。但如果以普世价值的名义,强行在世界推广你们的制度,甚至为此而不惜使用武力,那就过分了。看一看今天伊拉克,据英国广播公司最新的报道,巴格达市的居民开始用‘人间地狱’来形容他们的城市,但天真的美国人以为伊拉克人民都会拿着鲜花去欢迎他们呢。”

  当时因为还有其他许多有意思的问题,民主化的问题就没有继续讨论下去。实际上任何人只要花点时间读上几本西方民主理论的入门书,就会知道西方大部分的民主理论大师,从孟德斯鸠到熊彼特,都不赞成为民主而民主,都认为民主是一种程序、一种制度安排、一种游戏规则,其特点是“有限参与”,而不是“无限参与”。当然也有像卢梭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呼唤人民主权,不停地革命,但法国为此付出了异常沉重的代价,最后实现的也不是卢梭期望的目的民主,而是工具民主。

  2006年,我曾在美国《国际先驱论坛报》上发表一篇评论,谈到西方强行输出自己的民主模式给发展中国家带来的问题:西方“意识形态挂帅,推行大规模的激进的民主化,无视一个地方的具体情况,把非洲和不甚发达的地方看成是西方体制可以自然生根的成熟社会。在宽容的政治文化和法治的社会形成之前,就推行民主化,其结果往往令人沮丧,甚至是灾难性的”。

  美国宾州大学教授爱德华•曼斯菲尔德(Edward D. Mansfield)和哥伦比亚大学教授杰克•施奈德(Jack Snyder)最近出版了一本著作《选举到厮杀:为什么新兴民主国家走向战争》(Electing to Fight: Why Emerging Democracies Go to War)。书中的基本观点是:走向西方民主模式的这个过程最容易引起内部冲突或外部战争,因为政客们只要打“民粹”牌就容易得到选票。整个1990年代里,许多国家举行自由选举后,便立即进入战争状态: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开打,厄瓜多尔和秘鲁开打,埃塞俄比亚和厄立特里亚开打,还有布隆迪—卢旺达的大屠杀,导致100多万人丧生,当然还有南斯拉夫令人痛心的分裂和战争。我2006年访问了前南斯拉夫所有的国家,光是波斯尼亚战争中死亡的人数最保守的估计都超过10万人,整个南斯拉夫解体过程中的战争造成了20多万人死亡,成为欧洲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死亡人数最多的战争。多少罪恶都是以推动普世价值的名义犯下的。

  再看看中国,走自己的路,在30多年的时间里,保持了稳定,经济规模扩大了18倍,人民生活普遍提高,虽然仍存有各种问题,有些还相当严重,但中国的崛起,整个世界有目共睹,大多数中国人也对国家的前途表示乐观。中国的相对成功为中国赢得了宝贵的话语权,这种话语权就是可以和西方平起平坐地讲道理,你有理,我听你的,你没理,你听我的。要是都听西方的,中国早就解体了。

  在民主化这个问题上也是这样,西方还是没有摆脱“唯我正统,别人都是异教”的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在历史上曾导致了无数次战争,几乎毁灭了西方文明本身,西方本可以从中悟出很多道理,但是西方,特别是美国似乎还没有从中汲取足够的教训。如果西方真心想要在发展中国家推动民主,就应该认真总结自己民主发展的历史,其中一个关键问题就是民主化的顺序。西方原生态的民主社会自己演变的顺序大致可以这样概括:一是经济和教育的发展,二是市民文化和法治社会的建设,最后才是民主化。这个顺序搞错了,一个社会往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现在西方却要求第三世界在民主化上一步到位,把最后一步当作第一步,或者三步合为一步,不出乱子才怪呢。

  世界在进步,民主也不再是西方的垄断和特权,新技术革命又为民主提供了各种新的手段,其他非西方文化传统的国家完全有可能,而且也应该探索自己独特的民主道路和形式。作为后来者,中国在自己民主建设的过程中,应从过去发达国家和今天第三世界的民主实践中汲取有益的经验和深刻的教训,超越西方那种狭隘的、僵化的民主观,推动符合中国国情的、渐进而又深入的政治体制改革,争取最终后来居上,建立一个繁荣与和谐的新型民主社会。

张维为,春秋综合研究院研究员,观察者网专栏作者,“中国模式”最坚定的支持者。80年代曾为邓小平翻译,著有《中国震撼》(英文版“China Wave”)、《中国触动》等著作。

Wednesday, October 1, 2014

香港知识分子何在?——论当前世界政治躁动与香港青少年学生占中

文章标题:香港知识分子何在?——论当前世界政治躁动与香港青少年学生占中
文章作者:霍韬晦
发表日期:2014101
发表媒体:《信报

躁动的世界政局

  世界似乎变得愈来愈烦躁,远的不说,例如刚结束的长达五十一天的以色列与哈马斯之战,导致二千一百多名巴勒斯坦人失去生命,一万一千多人受伤,许多地区沦为废墟。以色列虽胜,但也失去许多优秀的士兵,也未取得任何实质成果。那么,为什么还要打?起因据说不过是以色列有三个少年失踪遇害,以色列趁机「教训」哈马斯吧。

  比较起来,哈马斯还是小事,更严重的是伊斯兰国(IS)突然冒起,迅速占领大片伊拉克土地和油井,还残杀民众,把外国记者、人道救援人员的斩首示众片段上载网络,其野蛮行径震惊所有文明国家。欧美各国再也无法缄默,于是在美国支持之下,再次对盘踞在伊拉克、叙利亚边境的伊国组织进行空袭。

  战争再起,就不是一天。

  不过,你可以说,中东从来都没有平静过,宗教、民族、历史仇怨之外,还有政治、经济的多元矛盾;美国以为以武力介入伊拉克,便可以培育出西方式的民主,彻底改变中东的政治生态,结果打了八年,弄出一个烂摊子,比原来的情况还糟,她眼见势色不佳,溜了。

自大专横的美国人

  美国人的自大,到现代还未能接受教训。从中东抽身,又想重返亚洲,还串连日本、菲律宾等东南亚国家一起向中国施压,从仓库里检出上世纪围堵中国的政策。不过,还能用吗?中国有可能变成第二个伊拉克吗?

  美国所售卖的民主,若依据原理,是主张不同政见的人可以通过理性方式来解决。嘲讽的是,她对待别国的态度却是最不民主,总是想干涉别人,更多的是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如窃听外国元首电话、利用美元霸权骑劫世界经济)来掌控别人,或培植反对力量,从中挑拨,制造事端,非常专横。如1965年,美国中情局策动印尼军方政变,陆军司令苏哈托于一夜之间囚禁开国元首苏加诺,再以清除共党之名,在全国各地屠杀华人,受害者近一百万,比日本在南京大屠杀还要凄厉数倍。从此印尼废除华文,苏哈托铁腕统治三十二年,整个世界谁吭声?

  有些地方力争民主,以为获取民主,美国就会支持,如埃及、如泰国、如东欧、中亚的颜色革命,但换汤不换药,民选政府无能,内部争吵,军方乘机介入掌控秩序。美国会因她不民主而干涉吗?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所以你们愈乱愈好。这些国家,亦不会因为实行民主投票而有所改变,她们还是老样子,甚至更糟。这不是很值得我们反省吗?

民主与分离主义

  一是民主究竟是什么?它能解决什么问题?它会产生什么的后遗症?二是发美国民主梦的人,正如香港某些「民主人士」,专程到美国白宫求取支持一样。有没有想过,美国人是关心自己的国家利益,还是你的利益?你如此投靠,为什么?

  也许「民主」这个幌子太迷惑人,又被奉为普世价值,使得人人以为实行民主就带来幸福,事实上是两回事,更不晓得「民主」可以被利用为夺权的手段。从法国大革命到德国希特拉上台,从战后各殖民地独立,到今天分离主义盛行,只要想到自己的利益被分薄,就想利用民主,公投独立,非常狭隘。如苏格兰公投、西班牙自治区公投,连香港也想公投(台湾就更不要说了),却没有想想周边的人怎么看你?

  这是地缘政治,你能无视邻近地区的反应吗?但人与人的关系不至于此,还有血缘、还有情缘、还有长期历史文化浸淫出来的史缘,岂能一一切割?只看眼前利益,只看表面形势,人的思想就会太简单。

  不过,即使如此,「民主」仍然是这个时代的迷幻药。趋之者此仆彼继。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真正的原因是对现实不满。自从进入二十一世纪,历史上所累积的问题一一爆发,资本主义随着美国的独大而攀上顶峰,开始腐烂;而全球化、金融风暴、能源危机、环境污染、贫富悬殊、社会颓废、青年人思想无出路、政府管治无方,基层生活困难。

  小市民委屈无处发泄,小小事情都会爆炸,情绪失控,有机会示威、游行、抗议、抗争,正中下怀;一波一波,最后就会冲击当前体制。如2011年突尼斯的茉莉花革命、阿拉伯之春、英国种族暴动、美国群众占领华尔街、希腊反资本主义的街头运动——都是犖犖大者。

  从这个地方看,台湾的「太阳花运动」、香港的「占中」,已经不算什么了。你可以理解为全球躁动政治的余波,不过,这两地都由青年学生担纲,而且矛头指向都是中国,这就不能不重视了。

  青年的可爱,在于有理想、有热血,但青年的欠缺,亦正在其思想的简单,易受煽动,正如香港某些人要争取「真普选」,以「命运自主」,「夺回我们的未来」来包装,试问是什么意思?难道要香港独立吗?要否认我们自己是中国人吗?为什么要否认?这些问题必须问到底,你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五四」、「六四」之所以赢得市民支援,是因他们的出发点是爱国,不为自己谋利益,甘地、马丁路德金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为民族独立、为取得公民的平等身份。如果公民抗命中间夹有一丝一毫自己利益的话,就不会饿到同胞的尊敬。

「占中」理由不充分

  以此看来,香港学生「占中」的理由就不充分了,因为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抗争。即使要奉行西方民主,也可以从长计议,也可以逐步迈进。为什么那么高调,拒绝协商呢?何况,我们难道没有自己的思考能力,一定要按照「国际惯例」吗?学生的叫价,已达到不可理喻的地步,还要冲击政府总部,发动罢工、罢课,瘫痪香港,让所有香港人都付出代价。一时愤激,便要玉石俱焚,为什么呢?

  时代在变,历史在变,二百年的西方民主,几经百孔千疮,站在美国对立面的人不只是中国(中国其实一直向美国伸出橄榄枝),还有欧洲、俄国、中东、南美。美国不检讨自己,为什么不断制造敌人(包括所谓恐怖分子),却想继续指挥世界,肯定心劳日拙。

  中国则从被列强瓜分的命运,到今天成为第二大经济体,非常不容易,过程也犯了很多错误。今天我们站在历史前沿,该考虑为发奋自强的中国做点什么。不认同自己的文化、不认同自己的民族,难道要做西方的马前卒吗?四十年前香港大学生「关社认祖」、「誓死保卫钓鱼台」,但现在保卫的是自己的选举权,变化太大了,像中了蛊,小心别犯下弥天大错。

  可悲的是,香港竟然没有头脑清醒的人,只知随别人的笛子起舞,太可怜了。弄出这样的局面,谁会得益?谁会偷笑?

  香港的知识分子何在?有血性、有历史感、有综观全域能力的知识分子何在?香港已出现危机,不是要说些公道话吗?但有些人还添油加火,唯恐天下不乱,良知何在?牺牲的是谁?

  不要怪责青年,这是所有成年人的责任。

作者为当代思想家、教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