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anuary 16, 2012

解救资本主义

文章标题:解救资本主义
文章作者:霍韬晦
发表日期:2012年1月16日
发表媒体:《联合早报•言论》

  时代需要新精神,时代需要新思维,这是我最近两个月来的呼吁。

现代社会危机四伏

  为什么?因为危机已四伏。首先是生态危机:去年3月,日本发生九级大地震,造成日本核电厂爆炸及引起核泄漏,海水、土壤、农产品、人畜都受到污染,经济损失数千亿美元。但真正的损失不是经济,而是敲起使用核能的警钟;更进一步,则是资本主义的核心价值──功利主义的警钟。因为核电的使用,显性成本较低,为了保证生产巨轮的运转,只有冒险选择,结果损失更大。整个日本东北,可能从此放弃(日本前首相菅直人语)。

  以此一例,说明现代人生存环境的凶险:核灾难之外,还有气候暖化、空气污染、冰山溶解、陆地下沉、森林消失、水源枯竭、地球资源急剧减少、大批珍贵动植物死亡……大家都在呼吁“低碳”,但害势已成,谁也停不下脚步。

  为什么没有成果?因为现代人所走的路,是资本主义之路。资本主义能够改善我们的物质生活,说起来没有甚么不对。但资本主义的吸引力,其实是通过发动经济引擎,为自己增加财富。早期的办法,是依赖技术突破和密集劳动,来提升生产力,其间工业革命扮演了重要角色。但更重要的,是配备一套市场竞争规则──法律,使经营者所得的利润不受侵害,也就是承认私有财产的合法地位。这才是诱因,使生产者可以累积资本(后期的公司法,更有利于资本市场的运作,使财富扩大),但动力因最初毕竟在追逐自己利益的一念,得陇望蜀,做大做强。所以资本主义愈发展,在法律的保护下,人人都有机会参与这个追逐财富的游戏;有了财富,他的身份、社会地位,即可向上提升,于是产生一大批中产阶级。

市场变成杀戮战场

  然而,资本主义发展到今日,却变成了社会不安的重要原因。由于资本主义的核心价值:人人有权谋取自己的最大利益,说得好是自由;只要不违反法律条文,一切工具、手段都可以使用,于是殚心竭虑进行竞争,市场变成杀戮战场。由于着眼于获胜,虽无硝烟,但其残酷处较之军事杀人不遑多让。这就是贸易战、金融战、资源战、经济战,不断升级,最后祸延全球。全球化就是全球都在资本主义的令旗下进行经济战争。

  胜者为王。但这个王者若只是社会人口结构中的1%,大家都是输家,这个社会还会安全吗?曾经涌现的中产阶级,现在已大幅萎缩。“占领华尔街”、“反资本主义”,这些口号的出现非常自然,反映出全球正遭遇经济危机。

  欧债问题,美国衰退问题、中国经济转型问题,都不是一日之寒,背后原因千丝万缕。但归结起来只有一点:就是资本主义的蜜月期已过,现在是苦果自尝。

  现在宣称资本主义死亡尚为期过早,但不能讳言它充满危机。简单来说,就是资本主义从它一开始就未能正视人性贪婪的危害,反而给予合理化,赋予“自由”与“人权”之名,使它变成了双刃剑,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三百年来的经济繁荣与“幸福”生活,不只以消耗和伤害地球资源为代价,更以人的堕落、制造出太多的分配不公平为代价。到这个时候,政府能不管吗?当年法国大革命是怎样产生的?中国革命是怎样连续不断的?世界反殖民主义与民族独立运动是怎样蔓延的?还不是为了反抗现实上的不公平、不公义的社会吗?

从经济危机到政治危机

  经济危机势必延伸到政治,于是政府出手。市场原教旨主义者认为:政府最好不要对市场太多手,应该让业者自由竞争,优胜劣败,消费者得益。但市场其实是一大群谋取私利的人在杀戮,种种手段,包括与政府对抗、欺骗消费者,或以承担社会责任来“忽悠”政府,乃至政府官员贪污渎职,官商勾结,怎么办?受损害的还不是人民?

  政府也可能两面不讨好:一方面与企业角力,保护市民和消费者,一方面又要创造企业投资机会,发展经济。弄不好,两面都埋怨。香港目前的处境就是如此。不过比起欧洲和美国,当地的政客更头痛。身处多事与多变之秋,从政的风险非常大,精明的人都不愿意蹚此浑水。世无领袖,从政者除非真有使命,否则都是一丘之貉。

  这就是政治危机。当大家都把希望寄托给政府的时候,政府却令人失望。一来事情太复杂,许多问题都是冰封三尺,绝非几度板斧就可以理顺;二来民主国家的政府任期都很短,四年或五年,就要有成绩,否则得不到选票,难以连任,所以政策都很短视;急功近利,谈不上长远,社会沉疴怎能去除?三来现代社会讲究透明度,政府不能只手遮天,许多政策和运作过程都要公开、公平、公正,受到公众和传媒监视,就不能不小心;四来在民主国家中,政府一般都没有威信,不管如何努力,都会有许多反对声音,领袖亦很容易被轰下台(看日本在10年来换了七任首相就知道)。

  一个社会安定很依赖政府带领,但在今天的文化之下,政府的功能已被削弱和扭曲。人民需要强势政府,但心里又不想有强势政府:一方面想安全,但又怕失去自由,民意自身亦有许多矛盾。难道这就是民主社会的现象?历史走到这一步,很容易在争吵中迷失。

  这就是文化危机,资本主义带来的文化危机。我们活在其中,束手无策。要走出这个历史的怪圈,也许要回到它的起点,重新审视“自由”和“人权”。不弄清这两个概念,资本主义就如脱缰之马。我认为必须重解和确解这两个概念,时代才有新精神。

  2012年已登上舞台,且看人们有无觉醒?

作者为新加坡东亚人文研究所所长,香港东方人文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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