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标题:高高在上的“民主”和“科学”
文章作者:杜平
发表日期:2009年5月7日
发表媒体:《联合早报•言论》
五四运动已经90周年,当年提出的“民主”、“科学”等口号再次响起。自从中国现代史由此开启以来,新旧时代更迭,世事沧海桑田,“德先生”、“赛先生”依然鲜活,但依然是若即若离、似近却远。历史和现实就是如此地相互映照和呼应,难以区隔,无法割断。
“五四”时期,振臂高呼“民主”和“科学”者,是一批以救国为己任的人们,博古而通今,纯粹而无私,偏激却可敬,浑身热血沸腾。而90年后之今日,高喊这些口号者中,虽然不乏有识有德、情操高尚之士,但究竟还有多少人是发自肺腑、情不自禁,并且脚踏实地、从自我修身做起?笔者不敢妄言。只是仿佛觉得,在世风混浊、轻飘浮躁的新时代背景之下,“五四”先驱者们的那份真诚、纯粹与执著并不多见。
精英与大众之间的隔膜
当代中国社会无疑比过去更为复杂,所以更需要民主和科学的精神。除了知识分子、中产阶级和权贵阶层之外,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工农大众,尤其需要用民主和科学的精神来启智化愚、充实自己,维护自己的权益,追求平等和公正。但是,从目前的情形看,不同阶层的人群都在埋头追求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彼此之间互不相干、冷漠以对。如同90年前,当代弱势群体中的很多人依然不知“民主”、“科学”为何物,使得知识阶层的政治诉求变成无人喝采的仪式。
五四运动的精神来自于大公无私,其可贵之处在于有一批有道德良心和社会责任感的知识分子,试图为愚昧的大众进行思想启蒙,为工农阶级的利益奔走呼号,尽管他们的努力最终还是脱离了社会底层。那些老于世故、养尊处优的人们,那些对利害得失斤斤计较的人们,是不能担当起这种责任的。
而在当代中国社会,庞大的弱势群体其实更需要这些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意识的知识分子,帮助他们启迪智慧,为他们的权益仗义执言。只可惜,这样的知识分子不是越来越多,而是凤毛麟角。若仅仅是为了纪念“五四”而偶尔走出象牙之塔,重复几句当年的口号,说一些没有灵魂的应景之辞,那对中国社会的现实究竟有何意义?
“五四”之后的90年间,“民主”和“科学”在中国从来就是常说常新,但为什么有些时候具有强大的社会感召力,有些时候却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后者的问题,在于和普通大众之间存在着隔膜。一是因为倡导者始终在抽象的概念上来回打转,错以为概念本身就能解决中国面对的所有问题;二是因为高举这些旗帜者,并没有以身作则和身体力行,反而是高高地漂浮在普通民众和社会现实之上。
体制障碍与国民性格
二十年前,大约就在此时,北京的一些大学生们为了践行“五四精神”而打出了一幅标语,上面赫然写着:“七十年了!”意思是,在五四运动已经过去七十年的时候,理想依然只是理想,中国社会的某些方面依然没有多大改变。现在,面对中国的政治和社会现实,很多人也在叹息:“九十年了!”。
确实,与经济和商业环境相比,中国的社会环境、司法环境和人权环境等等,与这个崛起大国的身份并不相称,与其追求的远大目标也不相适应。而其中的主要障碍,既来自于体制,也来自于国民本身。
以历史的眼光看,决定一个国家命运的关键因素,并非只是体制,而更是国民或社会的性格特质。当代中国的面貌之所以是如此,既是社会体制所影响,更是国民性格所塑造。当然,体制会影响国民性格,但国民性格对体制的影响更大。这就是为什么五四运动所追求的目标,不只是试图以批判的精神改良社会体制,而更是以反思的精神去进行文化创新,重塑国民性格。这既是开启民智的社会运动,更是自我批判、自我启蒙的精神反刍过程。
可是,在谈及“五四”的时候,中国知识界只是集中于指摘体制的弊端,止于笼而统之地推崇“科学”和“民主”的概念,却没有深切地反躬自问、求之于己、审视国民性格的塑造。就像议论文革,不少人都强调自己是那个时代的受害者,但却回避或者故意忘记自己对那个时代的“贡献”。
把自己下沉到民众之中
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先天都是正义者的化身,家国情怀浓烈,充满理想,满身正气,矢志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但有一个缺点,就是人格容易因为地位和身份的变化而发生异化。忧忧不得志者,往往走入极端,偏狭过激,愤世嫉俗,玩世不恭,结果与社会现实格格不入,与政治体制势不两立。至于得宠得势者,就更容易踌躇满志、忘乎所以,甚至变得比权贵阶层更加面目可憎。
因此,若要继承和弘扬五四精神,中国知识阶层首先要端正自身,既要避免“五四”时代的急躁、激进和盲目,更要慎防孤芳自赏和自命不凡,唾弃浮躁与矫情,减少怨天尤人的情绪,把自己下沉到社会现实和劳苦大众之中。只有如此,当代知识分子才有可能超越“五四”情结,才能帮助社会端正国民性格,促进文化和体制的改良与进步。
作者是《联合早报》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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