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October 2, 2008

重建理想,重塑人文素养

文章标题:重建理想,重塑人文素养
文章作者:颜国伟
发表日期:2006年3月10日
发表媒体:《联合早报•言论》

  一个有信念、有理想,并且穷其一生以求理想之实现的建国元勋拉惹勒南与世长辞了。

  他所追求的理想是,人可以超越种族、语言、宗教信仰的不同而和谐共处,共同建立一个立足于公正与平等的社会。

  理论上,他曾呼吁不同族群集体“选择性”地遗忘自己的过去,并身体力行,认为自己可以毫无困难的忘掉自己曾属于锡兰(斯里兰卡的旧称)的淡米尔族人、英殖民地的臣民、独立前的马来亚人。

  上世纪90年代初期,社会上出现一种“提倡族群语言与文化者即沙文主义者”的观念,同拉惹的这番理论遥遥呼应。

  作为一个经历冷酷的政治斗争、种族冲突的英勇战士,想到族群的记忆如果被别有用心之士挑起而引发冲突,则多年艰苦奋斗而来的建国成果将付诸流水,拉惹的忧虑是有经验上的根据的。

  最近丹麦报章因刊登回教先知的漫画而被全球回教徒视为亵渎回教,在世界各地掀起激烈的冲突,显示因种族、信仰的不同而引起的全球危机越来越严重。

  从而也显示,拉惹的理想不仅是新加坡人的,更是21世纪全球人类所需要共同努力的工作。

  拉惹的外甥佐蒂勒南(S. Jothiratnam)在《海峡时报》纪念其舅舅的文章里描写道:华人、马来人、印度人、欧亚裔,不同的信仰、年龄、性别,纷纷到来哀悼拉惹的去世,这是成功的多元种族社会的最清楚写照。

  诚然,拉惹以其崇高的人格精神赢得不同族群、不同信仰、不同阶层人士的尊敬与爱戴。

人应当是“人”

  拉惹晚年说过,他不在乎别人视他为印度人或爱斯基摩人,重要的是别人肯定他是个好人。拉惹此话可以作为化解种族、信仰、文化冲突的启发。

  当代新儒家唐君毅先生说:“人先要是一个人,而后是某国的人,信某政治上之主义的人,或某阶级的人,或信某宗教的人。”

  所以,人应当是“人”,不论你是什么种族、信什么宗教、过什么样的文化生活。

  我们不能把“人应当是‘人’”理解为逻辑上的套套逻辑(tautology),而是做人当具有“人”的素质。

  拉惹岂止是个好人,他的生命展现了令人景仰的“人”的丰富内涵:真切的修养、笃实的信念、人文涵养所养成的识见、宽广的胸襟。

  从他的素质看,他是当代不可多得的领袖人物之一:勇敢、正直、好学,无私,待人宽厚、忠信、仁慈,他的见识使他常有前瞻性、先知性的见解,上一世纪70年代初便已准确地预见全球化时代的到来。

  西方心理学把人视为一充满本能欲望、潜藏着非理性的生命体。如此则人禽之间有何分别?

  站在东方人的立场,人除了理性,还有性情,继而才能开发出智力、理想与关怀之情。重新认识“人”本有的高贵内涵,加以开发,是当代教育最需要做的工作。

  唯有“人”才能够不把自己或他人视为工具,而相互存在于彼此心灵之间,这是开放社会所说的互相尊重的前提,也是化解日益严重的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乃至文明冲突的前提。

  真正的种族、宗教和谐,甚至世界和平并不是梦,这是“人”希望现实能够好起来而生起的深情大愿,人的行动与承担,由此而发。因为对人有深切的关怀,所以拉惹能够超越国籍、种族、宗教的束缚。

  虽然他曾主张,让我们把自己的过去忘掉,但遗忘是不可能的,是自欺的做法。人所属的族群,乃生命之本源,一生下来,便和这个本源不可分离,受本源孕育成长,肯定我们的本源,才是个懂得自尊自重的“人”。

  人真正需要的是培养高尚的人文素养,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精神的超升、心胸的开阔,拉惹自己做到了,但在认知上或许他自己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他做到的关键在于他后天的学习使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

“人”的素质的巨大落差

  二战后、建国初期,是个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年代。面对现实的不公不义,让青年人壮怀激烈,心不能已,因此产生了一批如拉惹般充满忧患与承担的人物。

  所谓的国家意识,在那个时代,是需要不停地随着时局的变迁而重新确认的。然而,在一个尚未有国家历史的时代,却能够孕育出深具爱国情怀,愿意挺身而出的人物,这说明了什么道理?

  国家的建立、社会的进步、历史的延续、文化的缔造,靠的是具有理想主义精神的仁人志士来创造与领导。拉惹晚年,担心“具腐蚀性的繁荣”和“拜金主义”思想(monetheism)取代高尚的“百家争鸣”与“多元文化”理想所带来的破坏性后果。

  有识之士已开始注意到不良苗头的出现,认为安逸令人软化、丧失斗志与意志,这些先驱人物所有的品质,正在消失中。

  对这个问题,我们应当再挖深思考。

  个人主义、功利主义、工具理性使人封闭于狭隘的心灵之中,眼中只有自己,性情必然凉薄,甚至会把自己和世界对立起来。

  与拉惹逝世同时,受到传媒关注的是另一则新闻:年轻人拍摄性爱录影,而公然表示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错。这具体而鲜明地凸显时代巨轮下,青年人素质变化的巨大落差。

  拉惹作为上世纪初的佼佼者,代表的是一种忧国忧民的情怀;而工院女生,则是我们这个时代重视个人消费享乐的突出代表。

要打破“人”的封闭

  人的行为、思想,离不开其生长的文化土壤。拉惹认为留住自己先祖的文化遗产等于在多元种族的社会筑起种族的思想藩篱。

  四十多年的建国路,思想上我们是越来越趋向于同一化,而且是以西方文化为主导。不知道老一辈人有没有想到,个人主义、功利主义,也正工具理性地,悄悄地,不分种族、信仰,在我们每个人身边筑起围墙,把我们变成封闭的个体?

  所以工院的女生说,在私人场所拍摄性爱过程,是个人的选择与权利,不关别人的事。

  作为敬重拉惹的后辈小子,我反而认为是拉惹生长的土生文化,以及后来他接触到的多元文化——不是那么个人、功利的文化,哺育了拉惹仁者般的胸襟。

  以拉惹的爱国情操来说,在时间的起点上,他的奋斗先于“国家”的存在,打破了“国家”必须先存在而后人才可以爱国效忠的观念,也打破了历史种族渊源影响爱国情操的看法。

  生长在一个动荡不安、民不聊生的时代,拉惹的正义之心让他的一生活出精彩,活出典范,从他写的信约——以公正、平等来建立一个和谐的社会,足以证明。

  哲人已萎,但他一生思考的问题,需要我们继续深入探讨。

  诚然,种族的不同,信仰的不同,文化的不同,不如个人封闭的心灵来的可怕。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后者,而且往往假前者之名而肆虐人间。

  如何才能培养出具拉惹般的修养、信念、识见、胸襟的新一代领袖,以承先启后,继往开来?

  教育能否停留在把人变成促进经济生产、加强国际竞争力的工具?结果虽然可以生产出一个个合格的技术人员、专才,但这些始终只是工具,尚未成“人”。

  人应当是“人”!

  把理想主义的精神、学习做“人”的人文修养精神重新注入教育,才能继承拉惹未了的心愿——打破人的封闭,缔造和谐的人间社会,为全球化时代不同族群、信仰、文化的人如何和平共处作出巨大的贡献。

•作者任教于私立教育机构东亚人文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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